楼继伟如何谈中美贸易战?
以下是楼继伟的发言:
我们今天讨论的题目是:“中美经贸关系:伙伴、对手还是对手?”我先稍微观察一下,再做结论。我的观察是,中美两国都面临着国内问题,应该主要通过结构性改革来解决。同时,由于国际地位不同,中美两国会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外部世界,采取不同的政策,但都应该承担积极的对外责任。特朗普总统近期的表态表明,美国政府通过观察外界,认为有三个问题对美国不公平:一是巨额贸易逆差导致美国失去大量就业机会;第二,现有的世贸组织规则对美国不公平;第三,美国在全球高科技领域占据领先地位,其他国家从美国的技术贸易中获益是不公平的。而且美国认为这三种不公主要来自中国,或者说中国从中获益最大。
我想先说前两点。第一,美国贸易逆差不可避免,中美贸易问题的根源是美国的政策选择。我认为美国现政府或特朗普总统的立场有问题。上周六参加发展论坛谈中美贸易问题时,我提到了特里芬悖论。在座的各位都是学者专家,这一点并不陌生,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特里芬悖论(Triffin Paradox)是指世界主要储备货币国家面临的困境:要维持储备货币国家的地位,经济必须坚实稳定,但同时国家必须维持贸易赤字和金融赤字,以资本投入平衡国际收支,否则其货币不会成为主要的贸易结算货币、国际储备货币和金融避险货币。但这种立场反过来又会侵蚀经济的牢固性和稳定性,形成悖论。
目前只有一个国家占据这样的位置,这自然带来了一些优势,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家庭储蓄低,贸易逆差高,相当于美国人民通过透支美元的全球信用,享受了更高的生活水平。换句话说,作为全球公共产品,美元让美国人民受益了。第二个好处是适度的财政赤字是可持续的,相当于美国政府可以通过透支美元的全球信用来安排更多的资源。
没有哪个国家有美国这样的优势地位,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优势就要承担责任。根据特里芬悖论,这种透支是有限的。如果严重到影响美国经济的牢固和稳定,就会对自身和全球经济造成灾难。美国家庭储蓄率从90年代的8%左右下降到2006年的1.75%,2007年上半年一度为负。美国联邦债务率从1994年的49%下降到2000年的34%,2006年上升到70%。过度透支美元的全球信用,加上华尔街的高层创新,最终导致了全球金融危机。
所以,美国政府应该认识到,美国的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是不可避免的,是有特权的,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这种优势,但这种特权不能滥用。去年美国家庭储蓄率降至3.6%,联邦债务率超过100%。在我看来是处于过度透支的状态,但特朗普总统并不这么认为。他所说的美国800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是其他国家造成的吗?其实是美国家庭储蓄率低,联邦债务率高造成的。
其次,拥抱和促进全球化符合美国的利益。只有更多国家参与国际贸易体系,加强金融深化,美元的国际结算、支付、交易和储备功能才能得到充分发挥,美国作为全球发钞国才能获得更多优势。包括世贸组织在内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对美国有利。特朗普总统认为世贸组织的规则不公平。有必要认识到,这一规则是广泛的国际知识和全球公益的结果。试图单方面强行修改只会遭到大多数成员国的抵制,是行不通的。
现行体制下,美国优先。比如世贸组织规则中的知识产权条款,即TRIPS,实际上是源于美国的301条款,只是为了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在* * *知识的基础上,WTO做了一些修改。这实际上反映了美国已经占据了优先地位。如果要谋求额外的优先权,想“赢者通吃”是不现实的。我还可以举一个例子来提醒美国的全球责任。刚刚提到2000年美国联邦政府的负债率下降到34%,这是在克林顿政府后期,当时财政盈余达到2370亿美元,占GDP的2.5%。在这种情况下,美债的发行规模不足以满足全球储备资产和风险对冲资产的需求。因此,除了自身的融资需求,美国增发了6543.8+0000亿美元的债务,并支付了利息。这就是美国在履行作为储备货币国家的全球责任。
我来说说中国的想法。首先,在贸易和开放领域,中国对世贸组织的承诺很高,超过了发展中国家的一般水平,而且全面履行了承诺,超越了承诺,扩大了开放。
首先是高度的承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时,最高约束税率为65%,远低于其他主要经济体。比如美国的最高约束税率是300%,韩国是800%,日本是260%。入世后,我国于2002年首次履行降税义务,平均关税水平由15.3%降至12%。中国入世承诺农业补贴水平不超过其农业产值的8.5%,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是10%。中国承诺开放100个服务贸易部门,现在开放水平远超承诺,接近发达国家,远高于发展中国家,达到120个。到2010,关税减让义务已经履行完毕,关税总体水平从15.3%下降到9.8%。在贸易制度方面,中国政府清理了3000多项法律法规和部门规章,地方政府清理了9万多项,形成了更加透明、规范和可预见的贸易制度。
另外,中国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不含税的加工贸易占了很大比重。从2017年的进口结构来看,一般贸易进口占59.1%,加工贸易占23.4%,其余为对低收入国家的免税进口和免税设备进口。进口税主要针对一般贸易。如果按照关税收入占进口总额的比例计算,实际税率为2.4%,接近或低于一些发达国家。中美贸易比较特殊,加工贸易占比更大。2017年,中美之间的加工贸易顺差占贸易顺差总额的59%,说明美国的实际税率更低。所以在贸易和服务方面,中国并没有过度保护。
第二,美国最近的贸易战,当然我觉得是前哨战。不清楚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打。反正已经开始了。
首先,理论上美国现政府是站不住脚的,会对自身利益造成损害。巨额赤字是我们自己的政策造成的,居民储蓄率过低,财政赤字过大,这是在滥用发钞国的特权。与此同时,吸引国内对世界的关注是民粹主义的炒作。
其次,美国应该拥抱全球化,包括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等国际议程。全球化和技术进步肯定会造成结构性失业和收入分配不公,需要通过结构性改革和政策来解决。中国面临同样的问题。随着比较优势的转移,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制造业转移到海外,工作岗位流失,特别是农业转移人口失去了城市工作。我们正在通过一系列结构改革和政策来解决这个问题。目前中国经常项目顺差占GDP的比重不到1.5%,货物贸易顺差仅占3%左右。这一比重在过去五年中基本稳定,而同期消费贡献率从54.9%提高到58.8%,服务业增加值比重从45.3%提高到51.6%,这表明中国经济更加依赖内需,减少了对投资的依赖。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像中国现在做的那样。
最后,美国要平等待人,有事情可以协商讲道理。中国诉诸贸易战或使用大棒是无效和粗暴的。一方面要求中国更加市场化,另一方面要求中国在计划经济下通过下达指标来减少对美国的顺差。中国越来越淡化数量型的增长指标,比如过去的计划GDP增速,后来改成了预期增速,而且预期基调越来越弱,从要求预期增速7%以上,再改成6.5%-7%之间。今年政府工作报告调整为预期的6.5%左右,更加强调失业率指标,降低失业率,扩大就业。
美国还使用了所谓的“镜像关税”,这不符合常识。比如中国对汽车进口征收25%的税,而美国的税率很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完全忽略了发展阶段的差距。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关税水平低于巴西等发展中国家,甚至低于不属于发展中国家的韩国。如果美国搞镜像税,可以和德国日本镜像,不可以和中国镜像。这个道理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不用我多说。美国的一些做法确实不合理。中国人的观点是,不懂孔子的人,不需要温文尔雅,谦恭节俭。你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孙子兵法的至理名言。如果美国强迫中国违反其对世贸组织的承诺,那么我们除了以牙还牙,别无选择。
知识产权问题与特里芬悖论无关,但对双方都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消除误解,达成共识。美国认为中国政府干涉了美国企业在中国的经营,限制了美国企业的谈判权利。我理解美国的想法。在技术转让问题上,中国是这么认为的。美国通过巴黎协调委员会,联合其盟国阻止对中国的技术出口。美国包括西方一方面在中国巨大的市场中获取利润,另一方面却不进行技术转让,甚至连中美合资企业中的技术都要从美国母公司购买,不停地为知识产权付费,这是不公平的。美国财政部领导的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的规则高度不透明,充满不确定性。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我在中投遇到很多。中国的产品,甚至是有中国股份的美国法人团体的产品,在美国都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我为此做过很多咨询。美国用高于国际规则的国内法直接干预他国是不公平的。
另一方面,这是中国保护知识产权的内在需要,否则我们将无法建立信用社会和取得技术进步。中国在这方面的进步是巨大的,美国人也能观察到,但为什么不说呢?据统计,外国公司在中国提起专利侵权诉讼的成功率达到了80%。国家规定的赔偿金额从之前的654.38+0万到654.38+0万到654.38+0万到500万,成立了三个知识产权法院。此次国务院机构改革,重新设立国家知识产权局,将与知识产权保护相关职能整合,有利于解决知识产权保护取证难、周期长、成本高、赔偿低的问题,要求今年前完成机构改革任务。
这些都是我们取得的明显进步,但仍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比如知识产权法院不够专业,倾向于地方保护,美国301调查报告中也有提及。这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也是因为我们经验不足,还在探索。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得更快。我在担任财政部长期间,帮助解决了一些问题,使中美经济关系更加公平,特别是在中国,推动了改革开放的进程。我们可以双赢,但我们必须有意愿。
结束语:
首先,作为一名经济学家和前政府官员,我与美国政府有很多沟通。中美还是应该通过协商解决问题。我们非常尊重美国,在制度等方面也向美国学习了很多。但是我跟美国人打交道的时候,深深的感觉到他们有一种优越感,但是美国人的优点就是只要你跟他说清楚道理,你比他清楚,他就会服从你,接受你。然而,不能威胁或要求中国立即消除6543.8+0000亿美元的顺差。美国曾经用这种方式威胁过日本人,奏效了,但对中国无效。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回到谈判上来,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
第二,其他国家怎么看?你如何看待当前的中美关系?美国民众从开始到逐渐习惯的特朗普总统不习惯,但也不总是习惯。欧洲和日本一开始不习惯,现在也习惯了,但还是不习惯,也不服气。这样就会形成一种心态,希望中美打一架,打压美国的气焰。第二种心态,中美开战后,大家都期望贸易更公平,知识产权更公平。没错,但我想提醒欧洲和日本,不要搭便车。如果你坐的是公平的车,你不叫搭便车,但是如果我们中美打起来,你就受益了。例如,欧洲人对平台经济有很大的抱怨,并惩罚亚马逊、脸书、推特、谷歌等。如何打破新的垄断一直没有破解。这些平台很大一部分是美国的,现在中国也进来了。欧洲人希望打击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挤压他们。但是美国也特别说了,平台经济继续扩张,成本会越来越低,中国人要抢美国人的饭碗。事实并非如此。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应该共同寻求解决方案。
最后,我们很清楚中国知识产权保护存在的问题。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此外,我们应该在谈判时相互理解,有些事情不是中国故意的。我们解决了这些问题,这对中国好,对美国好,对全世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