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为什么回应郎咸平?

周其仁:我在1996研究下岗职工问题的时候,碰到了国企改制的问题。这些年来,我对大约三四十家公司做了第一手的调研。是一种很土气的方法,就是家访,找各方谈话征求意见。没叫助理上网查资料,真的可以隔山打牛。当被问及为什么要改革体制时,我看到传统国企经济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从来不承认国有资产创造的人力资本的合法产权,二是以行政命令而不是市场契约来组织经济活动。问题在于,不在私有财产明晰的基础上发展市场契约,就不可能支撑分工水平的不断提高。中央计划指令经济真的很笨拙,激励机制不兼容,交易成本很高,很多事情根本做不了。

传统的国有经济不承认任何私有产权。所有者是抽象的全体人民,而不是任何活着的自然人。我曾经为温写过一个结论:这是一个没有最终客户的经济体。无数的机构和人看起来都是委托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代理人,而不是最后承担财产责任的委托人。郎咸平批评国有企业的管理者缺乏诚信义务。没错。问题是怎么产生的?我觉得根本没有客户。什么是“主人-保姆”?谁是主人,谁是客人?是政府部门吗?不,他们是代理机构。是各级人大吗?“代表”也是代理人。只有代表应该是最后的委托人。但在完全公有制时代,任何公民都不能合法拥有生产资料的权利,因此不存在最终可追溯的委托人。

委托代理是一个责任链。最后本金无效,整个链条都拉不起来。我认为这是信托责任普遍缺失的根源。这么多国企集体企业搞得一塌糊涂。你可以骂那些经理不讲道理。问题是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盯着他们?即使没有,传统国企也需要改制。抽象的主体有,即“全民”或“集体”。抽象的主体如何具体表现?说历史长,负担重,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历史悠久不一定是沉重的负担,缺少最后托付的人才才是问题的根源。

郎咸平认为,国有企业的产权非常清晰。“谁是国有资产?你的,我的,我们所有人的”,这是他认为耸人听闻的。请问“你的,我的,大家的”,有权利证书吗?不会。多年来,资产一直委托给各种代理人。有运营、投资、收益方面的报告吗?你想让客户审查一下吗?没听说过。上市公司账目造假,至少有一份假报告备查。传统国资呢?连一份假报告也没有。据说现在国有资产有10万亿,听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那是全国人民的财产,平均654.38+0亿人,每个人只有654.38+0亿元!真的足够值得骄傲吗?我还不知道这个国有资产的债务窟窿有多大。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呢?因为产权制度,谁也使不了。我曾经写过一句话:国有经济中的所有者责任,追一个烟。去追,就像对着国有银行几万亿的不良资产,一点头绪都没有。让我们把它当作自然灾害来处理。这个制度不改,国家就没有未来。

至于郎咸平,也是和“我的,我们的”混在一起,真是瞎混。他的份额是多少应该明确,国有资产产权模糊,权利主体不包括他。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制度下工作生活过,他的工作从来没有被命令和分配过,他的生活也从来没有领过低工资。他不知道说你做不到,你做不到是什么意思。他从来没有用过粮票、布票、肉票、蛋票。为什么郎咸平也有权利说国有资产是他的?当然,他是中国人,要遵循“一个中国”的原则,但要明确界定财产关系,不允许互相产生财产,否则天下大乱。靠得近唱几句高调不是体面的行为,产权会占一杯羹。说真的,这是企图染指国有资产。那些高喊捍卫国有资产的英雄们去哪了?无关的人也能说国资有份儿,恰恰说明传统的国有体制必须改变。

不是我小气。产权是排他性的制度安排,不允许慷慨。不代表中国的国企没有产权就没有资格学习。即使是Java里有兴趣研究中国国企改制的人,也应该欢迎。如果你想学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研究。看看这个“数据”乱七八糟的郎咸平,却有勇气信誓旦旦地说“产权改革是拍脑袋搞出来的”,发明了“全中国大陆50岁以上的人都在拍脑袋”。复旦大学的张军教授礼貌地给出了不同的意见,郎咸平说张军也拍了拍脑袋。但张军离50岁还很远。郎咸平不是当场推翻了他的“施琅定理”吗?“任何一个50岁的人都必须拍拍脑袋”。生理机制是什么?心理机制是什么?这样的废话似乎很有趣。

周其仁:在古代,有一个专家解决一头牛的故事,这启发了我们分开处理麻烦和复杂的问题。公有制企业在法律上姓龚,但实际资产形成的路径却大相径庭。我自己这些年的观察,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也就是说有三大类,可以分别考虑。

第一类,历史上用国家的真金白银投资,在市场化改革后处于国家垄断行业。因此,金融投资和行政垄断超额利润是这类公司资产形成的主要来源。这就是过去的大型,特别是超大型国企。在这一类中,首要任务不是改革产权,而是开放市场竞争。在市场竞争没有完全开放之前,国家的金融资产和管理人员、员工的人力资产是无法定价的,不具备产权改革的条件。

进入市场竞争的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数量占绝大多数。它在这里被分成两半。不管一个品类有什么历史原因,现在都很难经营,甚至资不抵债。这类公司的重组重在终结债务,尤其是对中老年职工的隐形债务。股权处置是基于债务的终止。一年来在湘西长沙、左权县学习的体会是,不用再一户一户地换了。因为个体待遇,有些资产还能给员工一些补偿,没有资产的就对不起了,容易激化社会矛盾。长沙和左权的解决方案是地方政府对整个城市的国有资产进行大修,并分担历史债务。这是第二大类,也是重组中最难的一类。

第三类是在市场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成功国企或央企,以联想、四通、海尔、TCL、美的为代表,包括曾经的科龙。仔细研究,这些公司大多是改革开放后成立的,国家基本没有财力投入,主要是给政策。受历史条件的限制,法定载体只能是当时唯一的国有或中央集权体制,但实际上这些公司资产的形成依赖于创业企业家和员工的人力资本以及市场信用。因为是从市场上杀出来的,创业企业家控制着自己领导的公司形成资产;但在法律上,公司的资产仍然属于抽象的国家或集体。这类公司的改革重点是承认企业家和工人人力资本的合法产权。过去说资本价值全部由“活劳动”(即人力资产)创造,“死劳动”(即物质资产)根本没有份额。为什么突然来了个大反转,好像资本价值都是死劳动创造的,“活劳动”不应该参与进来?我觉得翻来覆去是不对的。资本价值是在市场过程中由物质资产和人力资产共同创造的。

经济观察报:除了重组本身存在的技术和操作问题,有人质疑重组是因为很多交易过程中存在大量的权钱交易。不可否认,在这个过程中,民间资本和企业经营者确实借此侵吞国有或集体财富。

周其仁:是的,回去定义产权是史无前例的。西方名牌大学没有这些知识,因为没有这样的经验基础,也不需要这样的知识。在公有制改革的过程中,确实很难合拍。最严重的问题是,后来上台的权力人物,并不一定对公司资产的形成有很大贡献,有的甚至有负的“贡献”,但他们在重组中利用手中的权力,坚持要分一大块。几年前我就白纸黑字批评过这种抢,指出这是重组的最大危险。但我也想明白,如果不改变传统的公有制,资产会被各种方式查封,最后的命运就是被查封的干干净净。只有彻底改革制度,抢人活动才能最终失去土壤。所以我认为,停止重组的策略,不管主观动机如何,都只能延长国有资产被查封的时间,增加国有资产被查封的机会和数量。正确的选择是坚持重组的方针,增加重组的透明度,提高重组的程序合理性,尽量减少重组中的损失。

至于更一般意义上的权钱交易和官商勾结,我所看到的令人不寒而栗。这是关系到中国命运的大事,所以我们必须确定重点。我的理解是权钱交易,任人唯亲等等,重点是权力没有得到有效的制约和监督。这个关键点不解决,我们就走市场这条路,歪门邪道永远不会走。权力搅动生意,把生意搅得团团转,生意除非搅动权力,否则无法生存。所以,官商勾结虽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靠权力发财的商人被鄙视,但问题的焦点是官员,因为官员比商人难管得多。我说过,权力不在法治的道路上,私有财产和市场终究难以上路。从历史经验来看,以阶级斗争为纲不是解决社会矛盾的办法。穷斗富就是争一方净土,法治不实现,还是摆脱不了历史兴衰的周期律。